四十九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终于穿越了几百里的戈壁，开始在山峦之间斗转横移。狂风带着暴雨在群山间怒吼，车子只能缓缓前进。刚才还被透过挡风玻璃的太阳光晒得不行，现在就要加件外套。天气预报在这里，根本没人会看，那还不如直接看天。

　　一直都是在盘山公路间环绕，狭隘到只能够一辆车通行，旁边就是悬崖，在每个拐弯处都有很多水泥护栏，可是大半都已经被撞断，看到这些让人胆战心惊。大哥专注的开车，不再与我们交谈，山川风景不错，也不至于无聊。蜿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过去了这一段，也不知道当初青藏公路是怎么修建成的，既惊叹于中国人人定胜天的毅力和勇气，也感慨不知死了多少工人。

　　渐渐山势平缓，道路宽阔，路边有了庄稼，比如青稞，以及已经抽穗的玉米，看到玉米地让我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路边的郁郁葱葱意味着距离格尔木已经不远。

　　在收费站停车的时候，大哥拿着驾照和一百块下了车。过一会儿他上来找一些证件，又拿了一百块。他最后回来的时候有点气愤，咣当关上车门就开车走了，把两百块和一堆证件扔在档位前面的小抽屉里。那几个收费员非要五百块，别问我为什么要五百块。因为想跟你要五百块所以跟你要五百块，管你有什么问题，没问题也是有问题。在中国公路上，路上收费那么多，你不超载怎么挣钱；但是你超载就是违规，更得乖乖交钱，这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大哥当然很懂，可是这次要的也忒多，把他惹火了，干脆一分不给，爱咋咋地，车是新车，证件齐全。尤其是这次还真没有违规，例如超载，例如灯光装置不合格。新车第一次上路特别注意违规问题，所以这次去他妈的。

　　来到一个小镇的时候，趁着大哥给车子加油，我跑到一个小卖部，就快要分离，想买些东西给两个小孩。小卖部正好对着一个小学门口，里面的东西不少，却没什么好买的。下车之前我偷偷问那个小女孩喜欢吃什么，她说她喜欢嚼口香糖。我一下子拿了四板绿箭，那已经是里面的高级货色。又买了几盒饼干，最后发现有杯装奶茶，老板提供热水，一下子沏了六杯。想的挺美，坐了一天疲惫不堪，喝杯热饮。可我怎么就没想想应该怎么拿过去。

　　一到车上小朋友就抢他姐姐的口香糖，俩人非要分个清楚；然后又急忙喝他的奶茶，拦都拦不住，烫到嘴以后才打住。做了这些之后我和阿飞心里开心许多，总是一份情谊的表现。

　　捧着奶茶，蜷缩在驾驶室狭小的角落，车子在行驶，看外面风雨交加，镇子被抛在了身后；像是回到小时候，在被窝里，披着被子透过窗子看外面雪花飘落。怎么说呢，这些都会让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傍晚六点左右，到了格尔木。在外面看这座城市的时候，直接的感觉就是绿色，到了里面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干净。难以想象，这座城市外面被戈壁包围，地处干燥的高原气候，可里面简直就是一座江南小城，并且更加的干净而且气质脱俗。

　　快要别了，车速缓缓降了下来，大哥最后叮嘱我们一番。他说一定要去察尔汗盐湖。那里有万丈盐桥，一条修筑在盐湖之上的用盐铺成的宽阔大道。长达万丈，像是一把利剑，把整个盐湖劈成两半。他说一定要去火车站旁边吃羊肉串，这里遍地都是小店，只有靠近火车站的几家才正宗够味。他说他会在这里呆两天，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他说，你们该下车了。

　　五十

　　下车的时候，我们分别和大哥拥抱，小朋友从窗户里朝我们招手，还是嬉皮笑脸的表情。如果旅行就是漫漫长夜，那途中的事就是一个个梦；夜晚总会做好多梦，有些忘记，有些记得零碎。这个梦的结束就是记忆中一辆半挂远去的背影，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温暖一直留在心底。

　　为分别感伤一会儿之后，就被这个城市的气息所吸引。她散发着朝气和美丽，我们欢快的骑着，为着一日八百里逃离戈壁的喜悦，为着距离拉萨更近一步的期待；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就这么骑着吧，先忘了什么意义，先丢掉什么梦想，先放弃什么感情，先活在自由之中。

　　踏上旅途，虽然远离现实的烦恼忧愁，可也有了时间把压在心底最深最重的羁绊整日思考，就像小水对于我，前途对于阿飞。一路走走停停，距离现实越来越远，在心灵的世界里也越陷越深。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整日里安闲不得，没有烦恼就自寻烦恼，没有争吵就制造争吵。我们这十多天里，心里一直有个最大的坎，要是到不了拉萨，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压的我们一直喘不过气，不敢想象事情真的发生，我们会不会崩溃。上路之前，嘲笑和怀疑占据了身边最大的声音，我最受不了这个，索性夸下海口必到拉萨，弄得身边认识的人都知道我要去西藏。没有了回头的路，无形中也给自己上了把锁；追寻梦想本来是个美好的事情，却被我搞的充满沉重意味。

　　上路之后我明白，前方太多未知；自然太过可怕，意外随时会发生，相比之下我太过渺小。意志会让我一直坚持，可是意志遇到意外，照样无可奈何，比如高原反应、膝盖受伤。

　　到了格尔木，我们漫无目的的骑车，脸上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才忽然明白，对于梦想，它既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也没有那么轻易完成；花费那么多的时间想象实现梦想的美妙，不如向前一步踏上实现梦想的旅途；想象让人感觉非常美妙，旅途却会有失败的风险。我明白的就是失败就失败吧，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一直保持着微笑。

　　我把这趟旅途看得太重，重到遮掩了我享受旅行的心灵，蒙蔽了我欣赏路上风景的眼睛。看着和自己并排骑车的阿飞，想起在黑马河差点和他分道扬镳；执念让我的旅行差点失去比得到多，在那一刻我明白我想要的。

　　让追求梦想的心灵放放轻松，享受旅途中的每一个美好瞬间，就算下一秒就要止步，也能微笑着转身拥抱那群一直在背后支持你的人们。所以我说，阿飞，让我们尽情的享受，去大吃一顿羊肉串。

　　有时候感到迷茫、情绪低落也许是陷入某个状态中出不来了，其实一切都还明明白白。我从因为小水的悲伤中奋力挣扎，终于在格尔木豁然开朗。

　　格尔木并不大，我们骑着问路，很快到了火车站附近。看到很多家烤羊肉串，根据多年的经验，找一家有些破烂但是破烂的有特点的肯定没错，什么叫破的有特点，那是一种身为老店的特质、底气，得看眼力，具体表现就是吃的人多。

　　很快选中一家，他们的座位很有特点，并排两个布料沙发可以坐四个人，然后通过高出沙发一米左右的藤墙将其围住，并且相互隔开，藤墙上裹着布料，布料上绘有一些民族特色的画，被火炉长时间熏得已经发黑。

　　羊肉串只要一块钱一串，便宜是便宜，可是肉也少，真要吃爽还是得花不少钱。刚刚解脱的我兴致高昂，不说其他原因，上路一个多星期就他妈没吃过一次肉，口水流的一直往肚子里吞。怕要的太多吃不完，先点了五十串。羊肉串烤的太慢，我们饿得不行，就一人要了碗面片填填肚子。五十串听着很多，上来之后也太少了，我一口能塞四五串，很快吃个精光。又要了五十串，这期间我们都赶紧吃面片，吃完之后才发觉肚子都差不多了。说也奇怪，狂吃起来的时候感觉多少都不够，那个劲一放松下来，发现肚子都撑了。前面那五十串不说抢着吃也差不多少，后面五十串上来的时候，阿飞直接打了个饱嗝。这倒让我很开心，说明他吃不了多少羊肉串了，虽然我也饱了，可是我会拼命的把它塞进肚子。

　　吃到剩十几串的时候阿飞把一把钎子扔到桌上，歪着头躺在沙发上揉着肚子再也吃不下去。我也撑得难受，可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可是正宗的羊肉串，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接下来还要继续啃很长时间饿干粮。我右手揉着肚子，左手继续吃。吃到还剩四五串的时候都快要吐出来，最后一发狠把剩下的一口放进嘴里，艰难的咽了下去。

　　一打饱嗝，那些羊肉串就随着酸水往上涌，涌过肠道直接来到我的嗓子眼，嘴里尝到酸水的味道，我再把这些肉重新咽下去。出去的时候不再骑车，慢慢的推车前进，我不敢张嘴说话，怕一说话就会直接吐出来，直到过去十几分钟，我才能和阿飞交谈。不过，吃的真叫过瘾。

　　我们胡乱地走，走到了菜市场，看大很多稀奇古怪的蔬菜，最后在一个水果摊前买了几个半大的青苹果。到了黄河招待所，一个破烂的大铁门半开着，传达室门前一条狼狗疯了似的朝我们狂吠，挣的锁链铿铿作响。我从小被狗咬过几次，肚皮上到现在还有个狼狗的獠牙留下的疤痕，心里吓的发慌，进去的时候死抓着阿飞的胳膊，躲在他的后边，如果那条狗朝我们跑来，我会毫不犹豫的把阿飞推到前面，然后掉头就跑。

　　那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是一排低矮的破平房，平房顶上杂草丛生，门前扯有一条铁线，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招待所老板娘是河南洛阳人，双人间每天四十，我们凭着老乡的关系磨了十分钟嘴皮，磨成两天七十，把我打击的垂头丧气，老乡和穷学生在她这里都不好使。

　　房间的门是木门，红色的漆早已掉了大半，上面有好几个已经生锈的弃置不用的门锁，打开之后使劲推门，门摩擦凸凹不平的水泥地发出吱呀呀难听的声音，我用力一脚踹开。

　　里面还不错，有个虽然老旧但还能看的电视机，墙也能看出来曾被白色的漆刷过。只是把车子和行李放进来之后，几乎没有落脚的空间。出来洗苹果的时候，唯一的水龙头这几天坏掉，要用压水井压水。压水井已经很少见到，几乎是属于童年的记忆，我和阿飞相互帮对方压水，洗脸洗苹果，水质清凉干净，我对着压水井的出水嘴喝了几大口。

　　我一直以为我们高中的厕所最差劲，人多位少，脏乱不堪，下雨天里面的积水都能流到外面。这里的厕所竟然能更差，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厕所也就是盖个围墙，上面搭几块板子，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太臭。几块楼板之间隔一些缝隙，人就踩着楼板大便。可是下面挖得太深，粗略估计有两米。蹲在上面大便，苍蝇从楼板下面往上钻出来，在你身边嗡嗡乱叫。真他妈的恶心，这几天一直露天大小便，拉点屎闻到臭味就挪个地方再拉，哪里受过这罪，气味浓的都能把人熏出眼泪。

ps：想说还没有说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