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巫术誉为天书的网络宣传

　　感谢藏学专家沈卫荣老师和侯浩然老师，通过沈老师和侯老师撰写的《文本与历史——藏传佛教历史叙事的形成和汉藏佛学研究的建构》一书，了解到《西藏生死书》所讲的内容是14世纪之后在西藏流行最广的殡葬仪式，而这种殡葬仪式，是在西藏苯教仪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甚至“很难说是一部西藏葬仪的‘佛教化’，还是佛教葬仪的‘西藏化’的产物”，并且“很难简单的判断，到底是佛教还是苯教的葬仪在西藏最终取得了胜利。”《西藏生死书》的核心思想是在死者处于生与死之间的所谓“中阴”阶段，只需在其身边念诵该文本即可引导他往生善道。《西藏生死书》所宣扬的殡葬仪式，是对蕃占时期敦煌藏密文本“《天界道路指引》中藏人处理死亡的思想和手段的延续和发展”，这类文本“基本上都产生于西藏历史上的‘黑暗期’”。《天界道路指引》是西藏佛教对苯教葬仪的改进，西藏苯教葬仪中祭师通过祈祷把作为牺牲用品的牲畜送到“喜乐之地”，西藏佛教在其基础上把超度对象从牲畜改换成死去的人，编撰出了《天界道路指引》。“由于在印度佛教中并没有出现祭师与死者直接对话的葬仪，可见这是对东亚的巫鬼灵智思想的吸收，是佛教葬仪西藏本土化的体现”。

　　这些内容是沈卫荣老师和侯浩然老师通过文献研究在理论方面作出的宏观阐述，指出了《西藏生死书》之类文本运用和宣扬的是西藏的巫术手段及巫术思想。

　　虽然以前通过沈老师和侯老师的著作对《西藏生死书》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一直没去看过这本书。

　　上个月（.07）把《西藏生死书》从头到尾反复看了看，果然很有收获，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西藏生死书》＝古印度巫术+西藏苯教巫术+怛特罗密教的教义+上师仁波切的胡侃发挥。

　　《西藏生死书》里说死后进入受生中阴的时候：“如果生前每当事情遭遇困难、面临重要关头或失控时，你就能够自然反射般地祈祷，那么此时你就能够当下祈请或忆起觉者，如佛陀、莲花生大士、度母、观音、基督或圣母玛利亚。如果你能够专心一意地恭敬祈请他们，那么透过他们的加持力，你的心就可以获得解脱，进入他们的智慧心的空间。祈祷在这一世也许只带来很小的果，但它在中阴身的影响力，却空前的强大。”

　　在死后，能够想起并祈请“基督或圣母玛利亚”，就能够获得佛教教义里所追求的解脱。对上师仁波切这样的胡诌，倒也能够理解。《西藏生死书》的仁波切作者生活在美国，可以把这段话理解成藏传佛教徒在对西方基督教徒传教时采取的灵活运用手段，毕竟宗教往往是以成败论英雄的，莫论对错，管用就行。

　　《西藏生死书》里说：“透过上师的禅定力，亡者在中阴境界漫游的神识就可以被召入代表亡者的牌位。然后，上师将他的神识净化，清净轮回六道的业力种子，一如在世般授予亡者教法，并且介绍心性给亡者。最后，修颇瓦法，把亡者的神识导入某一个佛土。然后，焚烧代表亡者遗体的牌位，而其业力终于净化。”

　　“神识就可以被召入代表亡者的牌位”，确实比较奇葩。这样的名堂可以考虑成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新方向，试想，把亡者的神识直接召入代表亡者的机器人，进而由神识控制机器人的工作，岂不比召入牌位更加美好。

　　需要隆重致以敬意的是，亡者的神识是“透过上师的禅定力”被召入代表亡者的牌位的。可见，对上师的景仰之心，必须应当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

　　精彩之处岂止于此，更需要致以敬意的是，上师能够将亡者的神识净化。困扰了印度人成千上万年的业力问题，在这里被上师轻易解决。拯救地球拯救人类的重任，绝不可落在好莱坞电影的主角身上，地球及人类的拯救者非上师莫属。

　　当然，净化神识这样的初级阶段，还是不值一提的，最重要的是，上师能够把亡者的神识导入某一净土！尊敬的阿弥陀佛，您可以下岗了，有上师们在，您老人家尽管休息，接引众生往生净土的重任就交给上师们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方式毕竟是属于巫术手段中的一种。《文化的变异》一书中有对巫术比较准确的定义：“当人们认为其行为能够强迫超自然以某种特定的而且是预期的方式行动时，人类学家就把这种信念及其相关的行为称为巫术。”《西藏生死书》中的上师，能够把超自然的神识召入牌位，能够以超自然的方式对神识进行净化，行动的方式都是特定的而且是预期的，——这些行为的巫术特征非常明显，兼有模仿巫术和符号巫术的风格。这种招魂巫术，实际操作中会配合咒语来施行，还需要让人在死后通过修行获得“解脱”，正是古印度巫术+西藏苯教巫术的综合体。

　　《西藏生死书》里说：“让我们引用《中阴闻教得度》书中的一尊喜乐佛出现的例子，来说明这整个过程。上师或道友对亡者的神识说：哦，觉悟家族的儿女，一心谛听！第三天，黄光将生起，它是地大的净性。同时，从黄光中，南方众宝庄严佛土的宝生佛将在你面前出现，他全身黄色，手执如意宝珠。他坐在马车的宝座上，与佛母互相拥抱”。

　　文中所说的“喜乐佛”、“与佛母互相拥抱”，这样的藏传佛教造像风格，相信很多人不会太陌生。如果真的觉得难以理解，可以去网上查一下什么是“欢喜佛”、“双身像”就明白了。

　　印度晚期密教的教义，受印度其他宗教和民间信仰的影响，对女神的崇拜比较突出，出现了佛母、明妃等现象，出现了对性力的崇拜及具体实践手段，《西藏生死书》里所说的“喜乐佛”、“与佛母互相拥抱”，就是属于这种情况。这样的情况在早期佛教和大乘佛教中是没有的，这样的情况在晚期密教的怛特罗经典中才出现（关于怛特罗密教的形成，可以适当参考《中华佛教百科全书》“怛特罗教”辞条）。

　　性力崇拜，是对印度原始农业生殖巫术的延续。《西藏生死书》里的性力崇拜现象，不过是古印度巫术罢了。人类学家们通过对印度等地现存原始部落的实地观察，结合考古及历史文献的研究，对这样的历史现象相对已经比较清晰。在原始人类看来，人类自身的生产与农作物的生产同属一类，彼此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必然联系，甚至把人类繁衍生育的过程同植物的繁殖过程混淆起来，并幻想借助于前者就会促进后者。印度晚期密教中的性力崇拜现象，正是上古社会人类所信仰的巫术在宗教的遗存和延续，并通过佛教的变异与传播出现在藏传佛教里，进而影响到了《西藏生死书》的表述。

　　《西藏生死书》里的内容虽然比较荒谬，但正是因为有技巧有艺术的荒谬，才给人带来了奇幻并向往的神话效果，这也是此书能够流行的原因之一。而且距离产生美，仁波切作者通过文学的效果，描绘出一个吸引人的西藏世界，更增加了此书的吸引力；并且以情感人，书里所描绘的各种令人感动的故事，触发了无数人内心深处对美好人际关系的情感共鸣；另外，此书所描绘出的一部分人群对待死亡的态度，也很令人感慨；——所以，即使此书再荒谬，但这些荒谬给人们带来的精神殖民效果是真实存在并持续扩散的，这样的效果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虚无荒谬的。

　　可惜，肥皂泡再美丽，终究是会破灭的。《西藏生死书》制造出来的美丽肥皂泡，必定会破灭，或者是在某个人的心中破灭，或者是在某一部分人的心中破灭，或者是在地球上某些空间的某一历史时期被破灭。不过没关系，一个肥皂泡破灭了，总会有人再吹出全新的肥皂泡，单个的肥皂泡是暂短的，肥皂泡却是永生的。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美，必然会通过神话、巫术、宗教、艺术甚至是谎言来获得。

　　总的来说，《西藏生死书》是对一种巫术化程度严重的宗教形态所进行的文学艺术再加工。尽管仁波切作者信誓旦旦的宣称中阴解脱的殡葬仪式是佛法，但这种从西藏苯教巫术变异过来的东西，虽然属于广义上的佛教内容，毕竟也只是西藏的佛教巫术。如果不客气的说，《西藏生死书》，不过是在挂着佛法羊头卖着巫术狗肉罢了，这样说也许并不恰当，但确实能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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